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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几乎被历史湮没的奇书——德拉维加与《乱中之乱——股市三人谈》

作者:刘建 来源:《当代亚太》2005年第2期 时间:2005-11-22
  我最初见到约瑟夫·德拉维加(Joseph de la Vega)的《乱中之乱——股市三人谈》(Confusión de Confusiones)一书,大约是在十年之前。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时任中国证监会主席的刘鸿儒先生一行造访荷兰阿姆斯特丹证券交易所,获东道主赠送的该书英文译本。原著系西班牙文,初版于1688年,已有三百余年的历史。原来,西方证券交易的历史竟然如此悠久。1957年,赫尔曼·凯伦本茨教授将该书译成英文,收入“克雷斯商业与经济文库”,由哈佛大学商业管理研究生院贝克图书馆出版。显然,该书的分量不轻,绝非等闲之作;否则,世界首屈一指的哈佛大学为什么要出版它呢?

  由于有感于该书的重要认识价值,中国证监会有关人士辗转找到笔者,委托我尽快将其译成中文,以供该会内部使用。我当时虽然工作忙碌,而且本身对于证券交易几乎一无所知,但深感人情难却,遂斗胆应承下来。因为时间紧迫,当时我只翻译了该书的正文部分。在翻译过程中,历史的烟云不断从我的心海上空飘过。我仿佛看到了十七世纪时阿姆斯特丹证券交易所的波诡云谲,看到了当时活跃在金融市场上的各种人物。我感到,本书虽然以荷兰阿姆斯特丹证券交易所为主要摹绘与探索对象,但其意义却又绝不止于证券交易。它是一幅卓越的社会风俗画。作者的斐然文采与如珠妙语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感到有必要出版该书的中文译本。对于专家,它会是一部难得的历史文献;对于普通民众,它将是一部有趣的读物。但因为忙于他务,我将中文译本束之高阁,将有关出版事宜置诸脑后。

  2003年秋季,我有幸结识中国经济管理出版社的郝光明先生。在谈及中国证券市场的现状时,我向他提到了约瑟夫·德拉维加的《乱中之乱——股市三人谈》一书。出于职业的敏感,他立即意识到这是一本具有很高出版价值的著作,建议我尽快将译稿补充和整理出来。

  然而,要出译著,必须首先解决版权问题。同年12月22日,我给哈佛大学校长、知名经济学家劳伦斯·萨默斯教授修书一封,商洽版权事宜。2004年2月25日,我收到哈佛大学商学院贝克图书馆珍本部主任卡伦·贝利(Karen Bailey)女士的来信。原来,我给萨默斯校长的信被转到了她那里由她作复。从来信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贝利主任是一位热情洋溢且乐于助人的女性。她在信中写道:

  你谈到的出版物《乱中之乱》(1688年初版,由赫尔曼·凯伦本茨选译的有关阿姆斯特丹证券交易所的著作),原于1957年由贝克图书馆作为克雷斯文库出版系列的第十三号出版物出版。这一出版物的全文最近于1996年列入“威利投资经典丛书”重新发行,与之合并印行的是查尔斯·麦凯1841年的一部经典《流行奇特谬见回忆录》。

  克雷斯文库出版物(《乱中之乱》)是德拉维加1688年原著的英文节译本,正文之前冠以赫尔曼·凯伦本茨撰写的一篇导论。德拉维加的原著较长,涉及对阿姆斯特丹证券交易所、那里通行的交易方法和各色人等的冗长描绘。这是一部十分珍贵的小书,迄今为止,在全世界编目的仅有六册。如果能够添加中文译本,它将受到学术界的欢迎。不过,你也许想拓展你的翻译项目,在译本中增添德拉维加原著的内容。我知道,该书的全文(西班牙文)于1958年和1977年两度重印。1919年的德文版和1939年的荷兰文版也能找到。

  如果你继续你的研究并愿意翻译原属克雷斯文库出版系列的节译本,那么哈佛大学就不再对该书持有版权。倘若你确要翻译原为克雷斯文库出版系列组成部分的《乱中之乱》,如果你能够(在版权页中)标明哈佛大学商学院贝克图书馆克雷斯典藏部(Kress Collection, Baker Library, Harvard Business School)系你的译本的来源,我们将非常感激。

  我非常愿意获悉你的翻译项目的进展情况。如果我能够提供任何进一步的帮助,请告知我。祝你成功。

  贝利主任的来信,既使版权问题顺利解决,又让我大受鼓舞。我感到欣快,于是将封存多年的正文拿出。毕竟隔了十年,我的水平也有所提高,所以将正文从头至尾修订一遍。同时,我将英文版的《序》、《前言》与《导论》一并译出。这样,我就可以将全璧奉献给广大中国读者了。由于原著使用了不少源于《圣经》及希腊罗马神话的典故,我感到一般读者在阅读时可能会有障碍,于是增加了近百个注解。

  我在见到《乱中之乱——股市三人谈》一书之后,首先想要了解的是作者约瑟夫·德拉维加其人。我翻阅了被誉为“没有围墙的大学”的《不列颠百科全书》,结果一无所获。看来,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似乎名不见经传。然而,赫尔曼·凯伦本茨教授的《导论》却解决了这一问题。他的《导论》本身就是一篇典范的研究性论文。我在拜读之后,确实服膺这位知名经济与社会史专家的学术水平。

  根据凯伦本茨教授的考证,德拉维加的先祖系西班牙犹太人。后来,由于受到宗教迫害,举家移居葡萄牙。然而,好景不长。十六世纪上半叶,葡萄牙也引进了宗教法庭。那里不再是世外桃源。大约在1536年之后,这一家族又返回了西班牙。在一百年之后,他们约在1630年最终移民荷兰。他们在自己的聚居区讲葡萄牙语,但文人墨客却用西班牙文写作。作为葡萄牙人,德拉维加正是用西班牙文撰写了自己的《乱中之乱——股市三人谈》。凯伦本茨教授指出,那些“‘葡萄牙’人似乎曾经有一种参与阿姆斯特丹市金融活动的重大倾向。”他还认为,“作为阿姆斯特丹犹太人社区的一员,约瑟夫·德拉维加能够充分接触到有关该城股票投机的信息。”这些推断显然是合理的。我们认为,他虽然对证券交易不无鄙夷,但是他不但对股市运作情况了如指掌,而且对之兴味盎然。否则,他就不会给后世留下这一奇书了。

  其实,德拉维加的生平不详。根据凯伦本茨教授的推断,他大约于1650年前后出生于西班牙科尔多瓦省的埃斯佩霍或北欧。德拉维加的父亲在迁居到阿姆斯特丹之后,可能主要从事银行业,结果成了一名富人。这就为我们的作者能够受到良好的教育提供了经济保证。德拉维加于1692年3月15日之后不久逝世,被葬于荷兰阿姆斯特尔河畔奥德科克的公墓。

  通观《乱中之乱——股市三人谈》一书,我们不难看出,德拉维加是一位天资聪颖、幽默风趣、富于文采的人。他在17岁时即以一部题为《希望的囚徒》的希伯来语剧作而文名大振。他在经商之余笔耕不辍,先后撰写过诗歌、小说、演说辞和涉及道德与哲学的论文。看来,他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也是一个知识丰富的人,同时还是一个精力充沛并且工作勤奋的人。尽管他写过不少东西,但它们在今天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影响。根据凯伦本茨教授的说法,《乱中之乱——股市三人谈》一书才是他最杰出的作品。道理显而易见,它经历了时间这位最严厉也最无情的批评家的检验,至今依然为人们所珍视,而且随着证券业的发展正在赢得愈来愈多的读者。

  德拉维加几乎擅长各种文体,但他为《乱中之乱——股市三人谈》选择了对话体。这种由柏拉图开创的文体似乎既宜于哲理探讨,又宜于观照一个复杂问题的不同侧面,还宜于陈述不同的人对同一个问题不同看法。本书正是通过一个商人、一个哲学家和一个股民的生动有趣的对话来探讨股市运作的。全书由四篇对话组成。商人与哲学家的话语不是太多,显然是配角;股民则高谈阔论气势如虹,显然是主角。德拉维加正是通过股民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表达了自己对阿姆斯特丹证券业的看法。

  关于本书的写作缘起,凯伦本茨教授在其为英文版写的《导论》中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他写道:“作者在为自己的书写的引言中强调,他在写作这些对话时有三个动机:首先,是为了自娱;其次,对于那些并不积极从事股票交易的人,他想描绘出一种从总体上看在当时存在的所有商业活动中最诚实也最有益的买卖;最后,他希望准确而充分地描绘恶棍在股票买卖中掌握和运用的各种伎俩。在最后一个方面,他的意图在一定程度上是通过让人们了解这些骗术而警示他们不要从事投机活动,但尤其在于揭露作恶之徒。他将阿姆斯特丹证券交易所的生活比作一座迷宫,并向读者担保他肯定没有夸张:他所写的一切可能造成夸张或铺陈的印象,但实际上却是对当时各种情况的真实描述。他所以将这些对话命名为《乱中之乱》,是因为在证券交易活动中,没有一种理性的目的不负有一种非理性的目的,没有任何人使用的伎俩不会得到他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式的回应,以至在证券交易业务中,人们在一个黑暗的世界中行动,无人能够完全理解这一世界,也没有一枝笔真能描绘它所有的错综复杂之处。” 德拉维加自己的笔或许做到了这一点。

  1688年出版于荷兰阿姆斯特丹的《乱中之乱——股市三人谈》,原著仅有区区六册留存下来。过去,许多商业与经济史方面的学者无从接触本书,更遑论一般股民了。根据哈佛大学企业历史研究中心阿瑟·H.科尔先生为英文版撰写的《前言》,直到1892年,一位名叫埃伦贝格的学者才在一篇论文中呼吁注意本书。多年之后,德文译本于1919年问世,荷兰文译本于1939年刊行。哈佛大学凯伦本茨教授的英文译本于1957年出版后,曾于1988年重印。根据前面引用的卡伦·贝利女士致笔者的信,该英文译本已于1996年被列入“威利投资经典丛书”重新发行。由于多国学者的努力与探索,本书才不但没有被湮没,而且日益受到重视。

  关于《乱中之乱——股市三人谈》的评价,鲁思·R.罗杰斯女士在为1988年英文重印本写的《序》中说得很好:“自从本书于1957年初版以来,它就一直是克雷斯文库最受人钟爱的著作。股票交易的奥秘由来已久,有关股票的话题同样也由来已久。这样的主题至今竟然还能激发人们的兴趣,是一点也不令人惊异的。本书的特别不同凡响之处在于,它一直为广大读者所求索。这些读者包括股票经纪人、金融顾问与银行家;当然完全可以想见,也包括了学术界人士。……尽管时间过了三个世纪,文字经过了迻译,但作者对阿姆斯特丹证券交易的描绘,与现代读者依然息息相关。这就证明了他的睿智与洞察力。股票交易的机制已经从手书票据发展到电子数据,但驱动股票市场涨跌的人类心理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由于约瑟夫·德拉维加的这部写于十七世纪的论著幸存下来,我们于是获得了一个窥探往昔的窗口——原来,过去的一切与当前正在发生的一切颇为相似。”这一番话可谓言简意赅。

  我是偶然撞上德拉维加的这本书的。我在翻译过程中也有点滴心得。例如,现在的全球化,其实在殖民地时代就已经开始了。无论你爱它也好,恨它也好,这股潮流终究涌动不息。我在早年学习印度历史时,就对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斑斑劣迹有所了解。它是荷兰殖民者对印度尼西亚和印度进行经济掠夺与殖民统治的机构,成立于1602年,总部设在阿姆斯特丹。它在殖民扩张中还于十七世纪悍然侵占了我国的台湾及澎湖列岛。它从印度输出棉织品、生丝、硝石、鸦片及稻米等换成香料转销欧洲。该公司在创立初期就与阿姆斯特丹证券交易所息息相关。它通过该交易所筹集资金,再通过与印度等国的贸易获取超额利润。阿姆斯特丹证券交易所股市行情的波动,与印度洋上的风云互相呼应。来自印度的船舶平安到港,股票价格立刻攀升;获悉那些商船在风暴中沉没,股票价格随即下跌。世界经济的一体化,不是从那时就已经开始了吗?通过《乱中之乱——股市三人谈》,我对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发迹史有了实感。

  严肃的学术翻译是一种苦差乃至苦役。我从本书英文译本的《前言》和《导论》中就看到了英文译者的不易。然而,我们相信,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优秀的翻译作品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可以说,我国历来就有翻译的优良传统。然而,近二十年来,翻译界的情况似乎有点鱼龙混杂,有点江河日下。优秀的译著固然还有,但滥竽充数之作更多,甚至公然出现了种种盗窃行为。有些人不是去发人所未发,而是一窝蜂地重复翻译别人已经翻译过的作品。如果真能超越前人,当然可喜可贺,但事实往往并非如此。我们正在失去自己固有的优良传统。许多人将翻译工作看得过于容易,乃至率性为之,火速成之,自然产生了大量的垃圾。学术评估机构一般不再将译著看作学术成果,挫伤了一些能够翻译的学者的积极性。这些可能都是导致目前翻译质量严重下滑的原因。其实,依笔者之见,学术著作的翻译也是一个学者学术水平的反映,甚至可以与学术研究相互促进。前辈许多学术大师都是这么做的。

  末了,我谨向本书的责任编辑郝光明先生表示衷心的感谢。倘若没有他的鼓励与督促,本书的中文译本不可能在近期内问世。我也要向为中文译本撰写代序的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研究员杨春学先生表示衷心的感谢。他在我向他索序后,写出了我国第一篇研究《乱中之乱——股市三人谈》的高水平论文。我还要向哈佛大学校长劳伦斯·萨默斯教授与哈佛大学商学院贝克图书馆珍本部主任卡伦·贝利女士表示衷心的感谢。卡伦·贝利女士的慨然支持和帮助,也是我全部完成本书翻译任务的强大动力。

  还有一点需要说明,本书西班牙文原著和英文译本的名字均为《乱中之乱》。中文译本的副标题《股市三人谈》是译者另加的。

  虽然我也算是十年磨一剑,但由于自己存在知识盲点,加之本书翻译难度较大,我的心里一直不太塌实,甚至惴惴不安。我想,书中一定还有不妥乃至错误之处。我衷心希望广大读者不吝赐教。

  (本文系作者为其译著《乱中之乱——股市三人谈》(经济管理出版社,2005年)撰写的中文版前言,曾刊载于《当代亚太》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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